秋落黄花城
杨澄发表于《人民日报海外版 》1999-01-06 第8版
秋日爬长城,是北京一美。
然而,赏美不易。八达岭、慕田峪声名远播,人们趋之若鹜,难得安宁,哪里还有一点登高望远、任思绪飞升的兴致?几次尝试,都落了个败兴而归。
树叶一黄,我又想起了登长城的事。我知道,明长城在北京蜿蜒六百余公里,总是正儿八经地成为景点处少,而寂寞索然地横贯群山处多。列入“名胜”故佳,保持“原装”、依然故我的地方反而是“英雄本色”。于是我萌发了追寻长城“本色”的意念,在去年十月下旬一个晴朗的日子去看“黄花城”长城。
黄花城,位于古北口与居庸关之间,在怀柔县城西北二十九公里处。我们驱车出德胜门,走宽广的京昌公路,直奔十三陵,迎石牌坊,过大宫门,沿神路,逼抵长陵。但是到了陵门口的停车场,却有一条向东北的小路在农舍林荫中闪出。我们的车顺势右拐,在夹道白杨的净路上奔驰。秋后的山田奉出了金黄的玉米和小米;果林被采摘后,间或有几个如火的盖柿在空中燃烧。山喜鹊鸣叫着,给宁静的丛山带来格外的空寥。风和日丽,盘山公路有如一曲高昂的旋律,把我们带入悠悠扬扬的美妙的境界。我浑身通畅,如同清洗了尘世喧嚣所滋附的积年污垢,格外轻松、舒坦。
车过黑山寨、九渡河,脑子里还驻存着村镇丰收后一处处新盖的民房,眼前却被一脉石山切断,那山梁上分明矗立着青白色的“墙”。啊,长城!
我不由得摇下车窗,探头张望。雄踞山梁上的长城,在秋阳下分外耀眼,方石垒砌,起伏延伸,洋洋洒洒地在秋风中走行。是巨龙的身躯,还是古代军旅的排阵?我仿佛听到雄浑的鼓乐在空中奏响。这时,车在路中嘎然刹住,苍老的长城被公路拦腰砍断,一头是雄关坠进深渊,另一头是陡起的山岭托起雄关的另一半。路中南北望,使人惊诧不已,这便是黄花城长城。
我想,这公路该是劈山而建的。要攀北山最近的敌楼必须从路面沉进山底林间,涉过湍急的溪水,再攀援上山,穿过一丛丛拉扯不断的酸枣林,脚蹬手攀向墙体靠近。城墙大约有七八米高,是用大石块砌成,厚重、不规则,残破处泄出乱石白灰,叫人猜不透它久远的历史和屡遭的劫难。天虽清爽,架不住艰难的爬行,摔倒爬起,浑身早已汗涔涔的了。终于我们攀上了第一个敌楼,占据了临窗远眺的四个角度。
说是“楼”却没有屋顶。南北是一人高的进出口,东西各有三个望窗。东侧山麓被柿树、黄栌染红,可瞥见向东延伸的城墙;西侧山势如削,陡壁悬崖,下面是一池如镜的湖水,碧波粼粼,划动着几枚小巧的游船,与高耸崖上的古城构成极大的反差。再向北看,于莽莽苍苍的群山中,长城又从这里走向远方,那星星点点的光亮处,正是一座座敌楼……
荒芜的敌楼内杂草丛生。在它的北方和南方还有两座大模大样的敌楼,也都残破不整了。我顺着墙内的坡道上攀,乱石白灰荆棘,坑洼不平,十分难走,险处不得不爬行。旁观两侧,峭壁如削,人如悬在空中,愈加汗流浃背,完全是人生难得少有的体验。但它是全新的,启迪游者于艰险中领悟自然人工的博大襟怀和浩瀚的气魄。
我沿着公路跑到湖水彼岸,俯看水上的长城,层层叠叠,像个古代的战士凝视远方。而水中的倒影清晰如画,那气势中又多了水的灵秀、俊美,阴阳中和,于和谐中散发出长城雄姿中少见的窈窕。这该是黄花城独有的灵秀。
据说,黄花城长城建于明嘉靖年间,素有“京师北门”之称。依山势而建,险峻峭拔,筑有三关,凿石铸字,分别为“金汤”、“撞道口”、“镇虏关”字样。
北京的秋天毕竟短暂,我很幸运,抓住秋天的尾巴,圆了一个长城的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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