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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能比我更爱你(下)
作者:亚虎 1999-12-30发表于长城小站

  忙碌的工作似乎成了他们彼此间很少联系的一个借口,因为他们在电话里实在聊不出什么来。但有时候,他们又渴望听到对方的声音,哪怕是一句轻轻的叹息或一声平淡的问候,都是那么的亲切和熟悉,那么的温馨和令人遐思。
  一个周末的晚上,童茜忽然挂来电话,话筒里先是一阵沉默,然后才传来她有些低沉的声音:"你现在在哪里?
  葛雅哲说:"童茜,我很想你。"
"雅哲,你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?"
"我不敢?我……我怕骚扰你。"
  童茜笑了起来:"我才不怕被你骚扰呢!……好了。我现在在王府井,你能陪陪我吗?" 葛雅哲急急地说:"我现在就过来,你别走,你等着我。"
  美丽的王府井在夜色与灯光的映照下,如同一个丰腴而又熟谙风情的女子,闪亮的霓虹灯映照着她的诱人的肌肤。
  童茜的脸上施着恰到好处的脂粉,甚至连眼影都是花了很长时间描的。她轻轻地挽住了葛雅哲的胳膊,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一样走进旁边的一家家商场。
  在那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、装饰品和昂贵的化妆品面前,葛雅哲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气喘,他觉得自己淹没在偌大的王府井里,就像一粒沙淹没在大海里一样,没有任何踪影。这一切使他眼花缭乱,甚至开始心猿意马起来。
  童茜在柜台前挑选了一块手表,他站立在旁边,竟然把标价上的3000元当成了300元,直到她付款时他才恍然明白了过来。童茜转过身,不容分说地把手表戴在葛雅哲的手腕上,然后以更大的力气挽住了他的手臂。
  "在你眼里,你一定觉得我很俗吧!其实在很早以前,"童茜忽然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调皮地嘟了嘟嘴巴,"……那,还在我上大学的时候,我就产生过这样的念头,我想为你买一块手表。……男人有两件东西看上去并不在意,可在女人眼里,却是很重要的,那就是一块好表和一根好皮带。"
  葛雅哲拒绝不去,又见童茜一片真情诚意,便不再推辞,只笑了起来,说:"你准备什么时候再给我买皮带呢?"
  童茜脸上的微笑渐渐像风一样地消失,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说:"这已经不是我的事情了,这个问题由你未来的女朋友来解决。"
  葛雅哲说:"你现在不就是我的女朋友了。"
  童茜说:"不,我不是。我只是你最好的一个朋友。"
  雅哲伸出手去,搂住了童茜的腰,却被童茜用手扯了下来。
  葛雅哲说:"为什么?"
  童茜说:"傻孩子,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。"
  葛雅哲说:"许多事情都是可以争取的啊!"
  童茜说:"可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,要么是,要么不是,上天都早就安排好了。要怪,就怪老天爷吧!"
  两人搭了一辆车,一起来到了童茜租住的地方,这是一间摆有极简单家具的居室房。屋内的东西显得很零乱,但是并没有太多地引起葛雅哲的注意。他在长沙发上坐下来,他忽然提出来要把墙上的灯光熄掉,他说他想找找黑夜的感觉。
  映着窗外微暗的灯光,葛雅哲的心跳有些加速,好容易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,然后,他开始一步一步地向童茜走了过去。他伸出自己的手臂,说:"让我抱抱你。"
  童茜的身子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缩了一下,她迅速地抓过一只小芭比娃娃塞在了葛雅哲的怀里,格格的笑声打破了这种有点紧张的气氛:"你还是抱抱她们吧,抱抱你的下一代。"
  童茜站了起来,她重新拉亮了屋内的灯。
  葛雅哲接过童茜为他倒的一杯红葡萄酒,看着此刻已悠然地燃起一根烟的童茜,他鼓足勇气,又一次慢慢地向她的身体挪近。
  童茜把指间燃尽的烟灰弹进他的酒杯里,用着调侃的语气命令着他:"把它喝下去。" 葛雅哲望着她的眼睛,望着眼前的这杯晃动着金属质感的暗红色葡萄酒,望着淡淡的灰烬沉入杯底,如同往事沉淀于亘古的过去。他仰起脖颈,一口气把整杯的液体全倒进了喉咙里。
  童茜大笑了起来,她看见葛雅哲跑进洗手间,一阵接一阵地呕吐,她差点儿笑出了眼泪。葛雅哲回转身来,他从她的身后有些粗暴地搂过她的腰,他开始摸她。
  童茜止住了笑,她用自己的手抓住了他的手,用着似乎有些严肃的神情说:"雅哲,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我信赖的人。……别闹了,放开我好吗?"
  葛雅哲的手凝固在她的腰肢上,他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,他站立了起来,嘴里依然说:"我以爱的名义。"
  童茜忽然之间静了下来,她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地低垂下头,额角的头发遮住了她由于半侧着身子而看上去微微有些浮肿的脸。随即,她又使劲地一抛额角的发,仰起了头。
 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,葛雅哲说:"我是不是该走了?"
  童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捕捉的无助而迷惘的光,她那显得有些迟钝的身子站立了起来。她把葛雅哲送到了楼道口,说:"我累了,就不送你下楼了。"
  葛雅哲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,他能感觉出童茜的目光在他的后背轻轻地蠕动。待走出十几米远的时候,他隐约地听到了一阵极力克制住的哽噎之声从头顶丝丝缕缕地传来,他迟疑着停住了脚步,但是他没有再回头。

  葛雅哲望着墙上张贴的一张裸女画,他的目光掠过那玉脂一般的肌肤,最后落在那被遮掩住的神秘地带。金发的美国女郎真是酷呆了,除了身上的子弹夹以外,竟然一丝不挂。 葛雅哲立上披风的衣领,像往常一样,他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门。他搭车来到小巷一家十分偏僻的酒吧。吧台女亲昵地与他招呼着,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。
  尽管室内的温度并不太高,但里面的姑娘们依然穿着很短的裙子,她们像北极熊一样能抗冷,坦露的大腿在灯光下晃荡出有些令人晕眩的光芒。其中一个扭动着隆起的臀部,有些过分亲近地从葛雅哲的眼前走过,以至他轻而易举地瞥见她黑色的胸罩,胸罩是镶花边,很漂亮,只是乳房,委实--太大了,有一种把乳罩快撑到危险的地步。
  一个涂了口红的男歌手,用着柔情而色迷的目光,在人群堆里扫荡,他弹着吉它,边唱着他熟悉的歌:"我知道你需要粉红色的酒与另一种液体,来来来,让我将它斟满,照顾你的生意……"
  迪斯科响了起来,舞会正是高潮。葛雅哲滑进舞池,和其他人一样,开始慢慢地努力地使自己沉入那疯狂所创造的奇特世界里。他感到自己的小腿被无意中轻踢了他一下…… 他静了下来,记起自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与童茜联系了。他大汗淋漓地走进休息室,拨打了童茜的手机号码,听到的却是"机主已关机"的声音,他又重拨了一次,依然是关机。
  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有点乱,他头一次提前离开了酒吧,回到自己的房间。他忽然觉得,自己与童茜之间,似乎还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,仿佛在一夜之间,那种思绪又开始繁衍和漫延。
  他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地靠在床沿边,也不知靠了多久。
  他和童茜又约了一次去司马台长城,童茜走在前面,葛雅哲走在后面。待过了仙女楼,到了那个离望京楼最近最险的地段,童茜忽然回过头来,对他说:"我从这儿跳下去,好看吗?"
  葛雅哲说:"你可别冒险,那样很危险。"
  童茜说:"我才喜欢冒险呢,你不许,我偏要。"说完,她站立了起来,向着几百米深的悬崖,如履平地似的走了下去……
  葛雅哲倏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,他揉弄着自己的脖颈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好一阵,他又晕晕沉沉地睡去,却又一次被刚才重复的梦给惊吓了过来。他盯着手腕上崭新的手表,那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秒钟走动的声音,此刻却像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在耳边,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。他拉亮了灯,抱着被子,就这样坐到了天亮。
 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,葛雅哲接到童茜的一个电话。听到童茜的声音,葛雅哲忽然下意识地问:"你在长城上吗?"
  童茜有些奇怪,说:"我没告诉任何人,你是怎么知道的。"
  葛雅哲说:"我知道的,你快回来吧!我想和你在一起。"
  童茜说:"我会破坏你情绪的。"
  葛雅哲说:"我想和你聊聊天。"
  童茜说:"聊天?聊什么呢,聊老康吗?老康死掉了,是吸毒死的,死了一年多了,可我到现在才知道。"
  顿了好了一阵,葛雅哲说:"你知道,还有很多人在想念着你呢。"
  童茜说:"是你在想念我吗?"
  葛雅哲说:"许许多多的朋友都在关心着你,你一定要活得开开心心的,生活其实很美好。"
  童茜扑哧一声笑了,说:"谁说生活不美好了?难道你怀疑我想自杀吗?告诉你,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老,至少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一个人爱着我。……你会对我说,谁能比你更爱我。是不是,宝贝雅哲?"
  但葛雅哲似乎听出了笑声背后那无法掩饰的伤感与悲凉,他的心有些痉挛般地一紧,几乎在无意识之中,一句话竟然脱口而出:"谁能比我更爱你。"
  童茜说:"告诉你,我来长城仅仅是想散散心,我觉得这里挺荒凉的,也很开阔,我喜欢这种感觉。这里免费供应大量新鲜空气,不要钱。"
  这似乎是葛雅哲与童茜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。从此以后,葛雅哲每次拨打她的手机,听到的总是千篇一律关机的声音。葛雅哲又试图去了一趟她的住处,但正喝着二锅头的房主认真地拉住他,用着有些诡秘的神情问他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关系。在释然之后,房主很兴奋地告诉他,原来的房客是个妓女,经常带些客人回家,而这幢楼由于当初建筑工程的偷工减料,隔音效果并不太好,她深夜野猫一样的叫床声好几次弄得楼下楼下的邻居都无法安宁。
  "你他妈的全家才是一窝鸡呢!"葛雅哲粗鲁地冲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大吼了一声,他像一只斗红眼的公鸡似地瞪圆了眼睛,吓得对方慌忙中往后连退了好几步。
  葛雅哲走在宽敞的大街上,时值初冬,第一场雪已经下过,一阵冷冽的风裹起了他的风衣,陡然间令他的皮肤毛孔好像深了许多,他像一只刺猬似地把衣领高高地耸了起来。
 第二天,葛雅哲搭了一辆车,从市内直接来到司马台长城。此时的游车早已停开,售票处也已经关闭,整个售票亭孤零零地好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。
  呼啸的风像一个巨兽似地在群山之间盘旋着,嚎叫着。初雪宁静地覆盖着大地,几行散乱的足迹,若隐若现地向着无限的远处延伸。
  慵懒的太阳有些不太情愿地升了起来,挂在城堡的一角,就好像是特意为长城设计的一个图案标志。葛雅哲伫立在东14座楼子前,眺望着远处的仙女楼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,那里曾流传着美丽迷人的传说。
  踏着吱嘎作响的积雪,葛雅哲喷着长长的白色的气流,他十分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。恍惚之间,他看到了化着淡妆的童茜正在欢快地向前爬着,她不时地频频回头,看身后的葛雅哲是否能跟上自己。
  他还看见一个两颊被冻出黑痂的小男孩,坐在仙女楼高高的城堡上,一边挥着小手,一边用着童稚的声音向他们的背影喊着:"叔叔阿姨,再买一瓶水吧,再买一瓶水就永远不渴了。"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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